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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人物论

2000-11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方舟子《功到雄奇即罪名》(《方舟在线》)

网上盛产信息分子,而独缺知识分子。有之,则方舟子无疑为此中巨擘。这位分子生物学博士,中文网络的先行者,首份中文网刊《新语丝》的创办者,多年来不遗余力地宣传进化论,批判神创论,如同中国的赫胥黎,第二头“达尔文的斗犬”。而他一旦涉足文史领域,竟比许多浪得虚名的当世名家更为当行出色。这篇史传体散文,寄哀痛于史识,寓深情于通脱,对一代英杰袁崇焕的悲剧深致感慨,如泣如诉,感人肺腑。

王安忆《屋顶上的童话》(《新时代的忍耐》)

写小说的王安忆越来越大师样十足,写散文的王安忆,借助这股大师气的余势,即使无甚心得,好像也不难把文章写得像模像样,滂滂沛沛。这是她令人称奇之处,也未尝不是偶尔让人困惑之处。她像一名文字的八级钳工,手艺精熟,仅仅把文字在纸上堆来码去,乍看之下也能叫人目瞪口呆。这篇《屋顶上的童话》即是现成例子:大手笔随处可见,读完之后却不明白她到底说了些什么。在感受缺席的地方,技能登场了。她老练地依靠警句维持着思维,可以一边嗑瓜子一边写出这样的句子:“土地是个有意思的家伙”,“我还知道有一种飞行的植物,它的名字叫柳絮”。

冯骥才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(江苏文艺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)

“口述历史”是历史的一部分,在目前它几乎就是全部。感谢冯骥才做了这项工作。此书或可与安顿《绝对隐私》合读,尽管后者我没读过。相比而言,《绝对隐私》只是相对的隐私,虽然被夸张为“绝对”,实际上却仅仅涉及一个人的羞耻神经。而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中的叙述者虽然没有“绝对隐私”的自觉意识,实际上却触及了一个民族的羞耻神经。一个人张扬自己的隐私、兜售自己的劣迹,是无耻的。而一个民族隐瞒自己的隐私、掩盖自己的劣迹,就不仅仅是无耻了。

许纪霖《走出阁楼以后》(《读书》1997年第9期)

学人许纪霖,字里行间跃动着一颗文士的心,这使他的学理阐述较之那些呆板的同行多了一个可贵的出发点。他的书斋治学似乎更愿听命于情感导向,文章的逻辑也以不违背情感真实为前提。情动于中,理则更多地成了追随者。遗憾的是,我怀疑许先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学者的“另类”特征和异样价值,他对自己约束太过,结果反而使文章不够充沛饱满——要知道“充沛饱满”对于他的同行固属多此一举,对于许纪霖“这一个”,恰巧是多多而益善的。本非矫情诞夸之士,自不妨道任自然。

李书磊《余秋雨评点》(《三联生活周刊》)

文章有学院派的家底,却性好野战,发为文字,自然与芸芸“酷评家”有着不同的底色。议论中有风云之气,由于“云从龙,风从虎”的缘由,故也兼具龙虎之象。当然,“龙虎”之象是否一定即大家之象,我的“本生谱”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倒也不敢贸然肯定。稍觉泄气的只是,他的“班头味”实在过于刺鼻两相对照,竟使我想不做小人都难。

李洪岩《质邵燕祥同志》(《书屋》2000年第1期)

青年钱学家李洪岩,除对钱氏宏文熟如乘法口诀表外,还学得一手快刀文字。钱锺书驾鹤远游之后,自觉无枝可依,转思以辣手立万。遂血口贲张,行文全不识温良恭俭。一证在手,放言无羁。文章常与所谓“范君旭仑”联署,呈黑风双煞之势,即各自谋篇,亦此呼彼应,现犄角互动之形。喋血文字,鞭笞章句,冀希以鹰扬之势,慕刚直之名。其见既偏,其心尤险。责人以苛而至于酷,责己以宽而至于无,文中捋袖于架类句子,填坑盈谷。戏改《西厢记》语,或可谓“颠不喇的见了万千,似这般可憎汉的嘴儿罕曾见”。

阿城《威尼斯日记》

论风流蕴藉,顾盼生姿,阿城的文字堪称倾国倾城,最能见出文明古国的薰染之功,调教之力。这部韵味款款的闲笔之作,既有着《教坊记》《扬州画舫录》提供的“文化背景音乐”,又不时传来美国NBA总决赛制造出的现代声响,仿佛“布鲁斯”杂糅了“迪斯科”,贡多拉挨上了乌蓬船。由于心态无比自由,文章的作态也相应挥洒无羁,随机生发,著树成春,不入流而能水流无际,不讲究而能究尽中西。唉,文人最是这阿城好,令笔墨处处荡开。

张洁《醉也难不醉也难》(《新散文十二家代表作》)

张洁的文字,有着十足的女人味,既不小,也不大。是那种不知道如何称呼但想着又觉亲切的女人,不管叫她“阿姨”、“大嫂”还是“女士”(更别提“大娘”“大婶”了),都觉得不像。中国语言里好像真缺少那个词,方便我们见面时称呼。张洁的文章让人感觉她什么都明白一点,什么又都明白得不多。这欠明白的地方,便被她凑成了魅力,或者也就是她独特的“明白”。结尾她说:“这辈子怕是一次也醉不倒了。但我为什么又干了那许多像是喝醉酒的傻事呢?”——正是这类老于文字者的教科书式结尾。

陈从周《说园》(同济大学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)

仙逝未久的园林大师陈从周先生,精研古典造园艺术,专业造诣为世公认。中国古典文化是整体性的,陈先生长期浸淫其间,一法通万法通,由造园而及于书、画、诗、曲,好之继以乐之,陶然而忘倦。米癫拜石为兄,人笑为痴;而老来痛失爱子的陈先生,则终生视石如子,自号“阿Q同乡”。晚岁情溢于衷,发为文墨,无不斐然成章,清朗可诵。先生之绝艺可传,而先生之痴心不可传矣。痛哉!

吴亮《批评即选择》(《文学的选择》)

海派批评家吴亮初出道时,还是颇可观瞻的。除了华彩的文句,佻荡的见解,还有那最能逗人心跳的“独立批评家”风采。我们愿意相信,他的评论不曾受人邀请,与请柬、机票、景点、纪念品等被别的评论家视为必备的要素无关。但许是受了定居地上海的强力牵引,再加又对“文学与消费”作了一番考察,他开始重新“选择”批评方向,从此远离文人书斋,转向热闹的画廊、咖啡馆。十年一觉,文字竟面目全非。当他将那些粗看煞有介事、细玩一派胡言的“吴侬格言”精细打造成所谓“老吴论语”时,我们看到的恰恰是:吴生老矣,语无伦次。所以情急之下,只能从事与妻子唱双簧,对时尚瞎点评之类粗陋活计了。

林清玄《温一壶月光下酒》(《林清玄散文》)

此文与董桥名文《中年是下午茶》题目何其相似!董桥和林清玄是港台两地“情调散文”的代表。港台两地都把男人女人叫做男生女生,所以许多港台名家的散文都有极重的学生腔。而其末流,则充斥着为洒脱而洒脱的假洒脱,为抒情而抒情的伪抒情。没有阳刚的黄钟大吕,只有阴柔的隔江后庭。唐代禅学的牙慧、宋元词曲的婉约、明季小品的帮闲,再加一点清末的鸳蝴派,你以为是新的,其实仅仅在现代汉语中有点新,底里却是文言滥调。这就是深受鸳蝴派影响又超乎鸳蝴派之上的张爱玲,在港台竟被顶礼为文坛“妈祖”奶奶的缘故。

徐晓《无题往事》(《天涯》1997年第5期)

作为《今天》诗刊的重要编辑,徐晓是历史的见证人,更是历史的参与者。此文回忆了她与一代奇人赵一凡的交往。多亏了这篇文章,我们才得知,最早数期《今天》诗刊的全部作品皆由赵一凡一人提供抄本,因为当时连作者本人都不敢保存。《光明日报》打算公开发表遇罗克《出身论》时,也遍觅不得,只有赵一凡能提供抄本。此文文笔素朴,深情内蕴,是当代难得一见的历史性文献。赵一凡以虽残之身、不残之心保存了历史,而徐晓作为赵一凡全部收藏的指定继承人,不负所托地保存了这段保存历史的历史。不能保存历史真相的“历史”,只是谎言。

流沙河《锯齿啮痕录》(三联书店1988年1月第1版)

《今天》之前那些“昨天”的现代诗人,绝大部分都不宜写诗,而更宜写散文。以恶诗《草木篇》罹祸的流沙河先生也是如此。他的《锯齿啮痕录》,是我读过的回忆右派经历的最惨痛、最感人的文字,作者是极少数从噩梦中大彻大悟的先觉者。惟其如此,此书至今少有激赏者。如果没有这种大彻大悟,流沙河就不会悟入《庄子》,更不会写出《〈庄子〉现代版》。不过依我看,《〈庄子〉现代版》还是不写为妥,因为如果有必要的话,由我捉刀无疑更为相宜。

秦牧《细节》(《艺海抬贝》)

对于今天整个中青年一代人来说,秦牧先生是值得感谢的。在那个文学洪荒时代,学子饥渴难耐,秦牧先生说古道今的散文(准确地说应该是“读书随笔”),给青年人带来了丰富的文学滋养。本人就尝蒙深恩,理当没齿不忘。秦牧先生的高大形象,当年是颇可比附今之钱锺书的,何况当时几乎没有哪位青年听说过钱锺书,所以只能“不贤识小”了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秦牧的文章实在简单了些。因为立意仅在普及常识,故硬伤虽寥,滥调却不少。当今有众多优秀读物可选择的青年,自不必再视《艺海拾贝》为十全大补膏了。

黄灿然《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》(《读书》2000年第3第4期)

香港新生代作家黄灿然,最初是诗人,其后成为世界级大诗人的中译者,创作实践和广泛了解非汉语同行的双重功底,终于使他写出了这篇视野空前宏大、内涵无限延伸的划时代文献。也许有人会把此文归入理论或学术,但真正入乎其内的通人,必能出乎其外,正如中外所有的大师,他们的理论与学术巨著,都是绝妙的大散文。写出此文,作者就已跻身不朽。每一个有抱负的汉语写作者,都应该拜读这篇雄文。甚至置之座右,每当著作现世之后,自我膨胀之时,不妨用此文提供的世界级度量衡,正确掂量一下自己的真实斤两。

章克标《文坛登龙术》

与马基雅维里《君主论》的区别是,马氏对自己的妖邪之说抱有求道的真诚,章克标先生则仅从“伎俩”的角度探讨,故“马基雅维里”之后可缀以“主义”,“文坛登龙”却只一“术”而已。章先生命笔时心中显有大块噫气,虽妙语频发,卓见纷至,还原幕后,仍一“厚黑”嘴脸无异,常常左手方自扇己腮,右手急自抚己臀。——老先生不久前忽发少年狂,以百岁衰颓之躯,发嘤嘤求侣之声,致使天下为之微耸。识者可否断为“文坛登龙术”之又一变招?

魏明伦《自序》(《巴山鬼话》)

魏明伦以鬼才自居,靠鬼话蒙世,本人虽素不信邪,但为面子起见,折扣来折扣去,到头来恐怕也只得尊称他一声“魏半仙”。“魏半仙”戏剧方面薄有才华,大具盛名,虽出身草台班子,青云之志竟迟迟不坠。为使文名长盛不衰,仗着多年奔走码头的经验,遂决意走江湖异人路线,不惜“委身于鬼”,放胆一搏。一部《巴山鬼话》,每个字都当当作响,数说着主人的“天赋鬼秉”,不同凡响。然才具之丰不抵学养之乏,整天忙做相如赋,却直教司马青衫湿不休——我们都知道,“巴山蜀水”的无限风光,可不是由酸气刺鼻的“浦江秋雨”成全的。

(摘自《书屋》2000年第9期)方舟子《功到雄奇即罪名》(《方舟在线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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